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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到1960s-1970s年代,观众界还不是现在这样,那也可能是美国影评界最好和最有影响力的一段岁月。一切开始于1955年著名影评家詹姆斯·艾吉去世,1958年他的影评文集出版,这是美国史上第一本影评文集,它意味影评人正式获得知识分子的头衔,他们写的东西会被严肃对待。然后,英雄人物们应运而生。

在那个年代,《纽约客》的影评家宝琳·凯尔的一篇影评就能把一部电影推举为伟大作品。很多新好莱坞电影因为得到她那激情锐利的呐喊,还未上映就轰动全美,又或是一夜间从无人问津变得场场爆满。

不过别误会,宝琳·凯尔是真正把影评推向大众化的人之一,她的理念初衷是“我担心某一天电影不再是唯一一种每个人都能自由享受并发表意见的艺术,我担心它变成像音乐、美术一样,成为只允许学术界研究和鉴赏的东西。”

罗杰·艾伯特也担心这点,他还担心电影艺术的平民化会使艺术电影失去地位和生存空间,因为大众最热衷的肯定是他们所能理解的那部分。所以他在《芝加哥太阳报》和影评电视节目中大力推荐经典艺术片和“被遗忘的电影”。

安德鲁·萨里斯是另一派的重要人物,你也许听说过“作者论”——电影是导演的作品。它源于法国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是萨里斯在美国带头极力传播作者论,用作者论写影评,发掘默默无闻的新导演,平反被人忽视的老导演。那时候法国新浪潮运动也开始了,随后是新好莱坞运动,导演的声望地位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萨里斯和凯尔是一生的死敌,两人从60年代起的论战奠定了美国影评界的派系。

凯尔不同意作者论和萨里斯其它那些理论,像是建立一个影评新体系“导演万神殿”(antheon,把导演们分层排序)的想法。她认为作者论是通过牺牲制片人、编剧和演员等主创来抬高导演,以其审美方式更会把一些垃圾(trash是凯尔最喜欢的影评用词之一)视为艺术,它是反智和反艺术的,如同某种邪教仪式。

而萨里斯对主流纸媒上的影评中的陈词滥调十分不屑。引用同时期另一位影评家以斯拉·古德曼讽刺的“决定性评语表”可以说明情况:

“人们说很多时候影评人们的影评比他们评论着的电影还要陈词滥调,样本评论语句有:‘绝对能火、令人震惊的、扣人心弦的、奢侈的和令人激动的、豪华的、迷人的想象力、前进、伟大的戏剧、绝对的银幕艺术、非常不错的表现、激动人心的紧张、巨大的动人、壮观的结局、无能的导演、异常的笨拙、惊掉下巴、肾上腺素狂飙、令人费解的、地狱般的、非常好的、引起共鸣、让人迷醉、黑暗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强烈的自我、完美的程度、惊人的、了不起的。’听上去我们所有时间都在大惊小怪。”

萨里斯认为这些影评人没有激情,不敢冒险,他说“缺失批评理论使美国影评界喜怒无常,每部电影的好坏都只是因为看得开心或不开心。”他提出影评人一定要热爱电影,以电影艺术为呼吸,言之就要有物,应当结合理论、历史和电影本身的调度,解释清楚为什么一部电影是好电影或坏电影。

对于凯尔的论调,萨里斯承认影片的原始故事通常不是导演想出来的,但导演的工作主要就是以个人的风格把剧本文字转化为影像,而因为影评又是把影像转化为文字,所以传统影评人很少关注到影片纯粹的美学,只是复述了影片内容。而他的作者论影评,必须把形式放在比内容更高的位置来看待,这才能帮助影迷真正认识到导演的风格。

不满萨里斯的还有很多人,像德怀特·麦克唐纳,这位纽约的精英知识分子、文化评论家最不满的是萨里斯把属于大众文化的电影高雅化,如使用一些高雅艺术领域的评论术语去写影评,混淆了先锋艺术和主流艺术的界限。

他的批评逼迫评论家们纷纷选择阵营。——电影艺术算是什么。

相比麦克唐纳那帮轻视电影的人,凯尔和萨里斯实属着同一个热爱电影、与观众紧密联系的阵营。但凯尔是那种谁都骂的毒舌独行侠,她同时批评轻视和过于重视大众文化的评论家,也同时批判好莱坞和先锋派的电影人,她说“拒绝好莱坞,你是矫情;拒绝先锋电影,你是脑子有病。”萨里斯同样不认为他和凯尔有什么关连,抨击她不想把电影提升到主流艺术层次,其实是因为她老派保守的思想作祟。

两人及其阵营分子都认为自己那一套是艺术、正确的看待电影的态度、影评的未来。

你也看得到,影评界实在有过一个辉煌的百家争鸣时代,他们影响着人们今天如何看待电影和看电影。

不过在学术界的大部分学者们看来,他们都是白痴。电影的学术和媒体评论同出一源、互相交织、争斗已久,电影理论家大卫·波德维尔曾说:“在70年代,我开始读研究生时,我惊讶的发现新认识的朋友们对我给《电影评论》等媒体写的影评嗤之以鼻,学者们还对影迷们十分不感冒。而即使是有着学术教育背景的影评人们也会对学术界怀有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