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剑断

王国血脉 无主之剑 9549 字 3个月前

令她避无可避。

果然,是极境的剑。

但是……

极境刺客放弃泰尔斯,回手一刀,向下斜压,堪堪顶住卡西恩的剑刃!

磅礴的力道令她闷哼一声。

反弯刀忍住从手臂传到胸腔的震颤和疼痛,就着卡西恩的剑势,蹬墙上顶,腾空一跃!

对手是毫无疑问的极境,唯一的美中不足是……

真业余啊。

反弯刀忍着疼痛,可惜地望了一眼下方的泰尔斯,冷冷想道:

会杀人不会?

若换了黑剑……

他大概会拿他自己乃至那个少年作饵,拼着自己受伤,人质遭挟,也要把这记夺命后手剑隐藏在更要命的地方,让反弯刀连防御和卸力的余地都没有,遑论借力突破。

只消一个回合,黑剑和她,敌我双方都得倒下。

然后,就得看谁倒得更彻底,或者谁先爬得起来了。

毕竟,要对抗极境,就不能怕死。

当然咯,若真换了黑剑来,她也不会蠢到跟那个天选煞星面对面,血换血,命抵命。

至于现在嘛……

反弯刀发狠伸手,不可思议地攀住墙上的一道缺口,凌空一荡,堪堪避开卡西恩回荡而来的后手一剑!

泰尔斯被按倒在地上,只来得及看见卡西恩的剑刃从头上划过,反弯刀的身影则从更高的头顶掠过,与目瞪口呆的他对视一眼。

下一瞬,极境刺客翻身而出,突破围堵,落在卡西恩和泰尔斯身后不远。

米兰达此刻才冲到泰尔斯身侧,把他护在身后。

“不愧是曾经潜入空明宫,逼得翡翠城换天易主的刺客。”

卡西恩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平抑呼吸,这才缓缓转身,严阵以待:

“你是罪在不赦的刺客之花,还是凶名赫赫的诡影之盾?”

反弯刀冷笑一声,她回过头来,目光冷厉。

“世上的刺客那么多,你就只认得萨里顿?”

卡西恩闻言皱眉。

须知从古至今——反弯刀不屑想道——数千年沧海桑田,那么多的刺客家族、帮派、团伙、组织,起起落落,生生灭灭……

而所谓刺客之花萨里顿,他们不过是运气更好、苟活更久的其中一支而已。

“至于诡影……一帮收钱办事的杀手罢了。”

反弯刀冷哼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也配叫刺客?”

卡西恩紧皱眉头。

“是真的吗?”

泰尔斯从肮脏的地上爬起来,坚持问出口:

“老板,十几年前,真是你杀了翡翠城的老公爵吗?”

反弯刀闻言瞥向泰尔斯。

泰尔斯咬牙道:

“你究竟受了谁的委托?或者谁的要挟?为什么?是因此才要隐姓埋名躲起来吗?这一次呢?又是为什么?”

反弯刀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深地看了被卡西恩和米兰达围护在中间的泰尔斯一眼。

“小鬼。”

她冷冷道:

“别再找我们。”

那一瞬间,反弯刀的话语如有生命般穿过空气,冷冷传进泰尔斯的耳朵,令他浑身一颤:

“除非你屁股又痒了。”

啊,屁股?

泰尔斯怔了零点几秒,他反应过来,连忙开口:

“等等,我只想——”

但下个瞬间,反弯刀就身形一闪,消失在转角处。

泰尔斯空举着手,怔怔地看着老板消失的地方。

但卡西恩纹丝不动,依旧死死盯着漆黑的坑道转角。

米兰达也捂着一只眼,咬紧牙关,丝毫不敢大意。

终于,在好几秒之后,卡西恩才缓缓放下长剑,望着手背处的一道新伤,眼神复杂。

“威胁感消失了,”他幽幽道,“至少附近是这样。”

米兰达闻言,终于松出一口气。

“操。”

她晃了晃脑袋,紧闭双眼,一剑拄在地上。

大敌甫去,沉氛未消,三人都没有说话,坑道安静了一会儿。

但不多时,泰尔斯和米兰达同时反应过来,急急齐声发问:

“一切还好吗?希莱呢?其他人呢?”

“殿下!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两人着急地各说各话,卡西恩却扭过头,凝重地看向坑道里的另一个角落。

“泰尔斯?”

一个颤巍巍的女声响起。

泰尔斯一个激灵,连忙转身:

“希莱?”

只见希莱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灯光里,她倚扶着墙壁,虚弱地向着泰尔斯的方向伸手:

“泰尔斯……是你吗?还有……卡西恩?”

“女士。”卡西恩恭谨行礼,却嗓音哽咽。

“太好了!”

泰尔斯快步上前,连途中踢飞了一只兀自颤动的假手都没有在意,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希莱:

“希莱你没事就好,否则詹恩怕是要——希莱?”

泰尔斯话语一颤。

在地狱感官的帮助下,他惊讶地看见:

希莱的眼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几乎盖住了从额头到颧骨的小半张脸。

“你的眼睛……你受伤了?她伤到你了?”

蒙着眼的希莱一颤,连忙松开他的手:

“不是!没什么,眼睛被灰尘和污水溅到了,眼疼,滴了点药水缓解,很快就好——对了,上面情况怎么样了?乍得维呢?”

“乍得维……乍得维……哦,乍得维还好……但是你……”

也许希莱自己看不见,但是……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她的眼睛……

只见包裹着希莱双眼的绷带,上面染着斑斑血迹。

甚至有更多的猩红血色从绷带底下晕出,将绷带寸寸染红,煞是吓人。

她的眼睛,这是……

“没什么,”米兰达掠过泰尔斯身前,一把扶住希莱,为她打理形容,同时巧合地挡住他的视线,“袭击来的太猛,女士在躲避时不慎灰尘入眼,虽然不是大事,但难堪忍受,需要休息恢复。”

“对,我没事的,只是需要,需要休息……让卡西恩,让卡西恩带我……”蒙着眼的希莱气若游丝,头颅一歪。

“希莱!”

泰尔斯一惊,卡西恩却从身后而来,轻柔缓慢却又不容置疑地从米兰达手里接过失去意识的希莱:

“如您所愿,女士。”

他小心翼翼地拦腰抱起希莱,动作之熟练,表情之淡然,仿佛这不是第一次。

“我这就护送女士回空明宫,”卡西恩果断转身,把希莱的脸挡在两人视野之外,“这里的事情,就劳烦殿下您了。”

“当然,后援十五分钟后就到,但是……”泰尔斯怔怔地看着骑士远去的背影,仍然难以置信,“她,她这是……”

“很抱歉,殿下,”米兰达回过神来,表情凝重,“地牢里的情况……可能有些不妙。”

几分钟后,泰尔斯呆呆地站在关押洛桑二世的地牢外,看着米兰达先扶起刚刚醒转的罗尔夫,再去拽起依旧人事不省的哥洛佛。

“哑巴?哑巴你还好吗?你记得晕倒之前的事吗?你看清敌人了吗?是被异能还是刺客放倒的?”

罗尔夫面色痛苦地捂着后脑,目光迷茫,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们,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扇洞开的地牢木门,望着里头的猩红与漆黑。

在那扇门后,地狱感官反馈回令人不安的信息。

血。

满地的鲜血。

腥臭又浓烈的鲜血。

“哥洛佛?哥洛佛先锋官?僵尸?醒醒,醒醒!知道你在哪儿吗?还认得我吗?我是亚伦德……”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他举步抬脚,不顾米兰达的劝阻,抢先跨进地牢的大门。

一如料想,地牢中央,曾经锁着血族杀手的石制枷锁此刻空空如也,囚犯一去无踪。

洛桑二世不见了。

但是……

泰尔斯脚步一顿——他不慎踩进一个浅浅的血泊,靴底的黏腻湿滑让他脚下一颤。

但是……

在不灭灯的微光里,泰尔斯怔怔地抬起脚,看向眼前:

一个人。

一个男人静静地躺在墙边,一动不动。

他的佩剑遗落在手边,沾染血迹。

泰尔斯的思考停顿了一瞬。

那不是囚犯,不是洛桑二世。

那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用尽气力拔起靴子,一步一步靠近墙边,来到地上的人身边。

那是……

看清男人面容的一瞬,泰尔斯大脑空白,浑身麻木,只觉得一切情绪都消失了。

【然后是护卫翼……平凡的英雄,伟大的护卫,以血肉之躯确认您的安全,以一腔热血铺垫您的荣耀……】

【在下丹尼·多伊尔,公爵大人,也是您手下六名护卫官里,最靠得住的那个!】

此时此刻,只见——王室卫队一等护卫官,来自镜湖的丹尼·多伊尔,正静静平躺在血泊里。

他的脖颈间,一道满是凝固血污的可怖刀伤,清晰可见。

不。

泰尔斯恍惚迈步,来到地上的人面前,缓缓跪下。

这真是……他吗?

还像以前一样英俊潇洒,只是不再发出慵懒烦人的嗓音,不再开起不合时宜的玩笑,不再挂着那不曾消减的笑容,不再做出令人生气的蠢事。

他只是睁着双眼,平静淡然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纹丝不动,遗容安详。

就像那天的王室宴会上,他走下高台,准备舍卒决斗时一样。

【殿下,我知道我这些天为了讨好您,演得有些夸张,用力过度,但是……您是个好人。】

【比起在复兴宫,在这儿……很轻松。】

【倘若日后我父亲……请您记得今日。】

不,怎么会,怎么会是……

为什么。

外面的哥洛佛和罗尔夫都没大碍,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

呆呆的泰尔斯想要伸手去够,手伸到一半,却又无力放下。

“殿下……”

米兰达的脚步在身后响起,又突兀地顿住,伴随压抑的吸气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罗尔夫那嘶哑悲伤的喉音,以及哥洛佛那充满震惊和痛苦的嗓音:

“这是……不,不不不……殿下……怎么会……”

泰尔斯没有回头,他盯着一动不动的,竭尽全力催动狱河之罪,压制浑身上下的颤抖,维持最后一丝多余的理智。

扑通一声,哥洛佛难以置信地跪倒在身边,未干的血液溅上泰尔斯的脸,抹出一道猩红。

“我,我把他安排在这里头……我以为这里会很安全,那杀手挣不脱枷锁……”

米兰达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哥洛佛先锋官……”

哥洛佛握住那早已冰冷的手掌,震惊又呆愣:

“我以为,如果有人劫狱,那必须先……必须先干掉我们……不该……他不该有事……”

罗尔夫同样表情沉重,他一瘸一拐地来到哥洛佛身侧,犹豫了一下,还是单膝跪下,伸手搭上后者的肩膀。

【如果你,怀亚·卡索,如果你仅仅只是站在我的身侧,跟上我的脚步,乃至走进我周围,就注定粉身碎骨必死无疑呢?】

【那我可得选个好位置。】

“你的位置被占了,怀亚。”

泰尔斯幽幽开口,无意识地哼笑一声。

他死死盯着尸体的脖颈上,那满是血污的伤口,明白过来。

没错,是反弯刀。

一刀破颈,出血致命。

这么说,老板她——老家伙干脆利落,手下没有丝毫留情。

不愧是娅拉的母亲。

泰尔斯轻嗤一声,表情僵硬。

反弯刀从一开始就有觉悟,带着要杀人的准备而来。

而他,泰尔斯自己却还指望“一切都能谈妥”“何必两败俱伤”的幻想和侥幸,想要消弭矛盾,制止冲突。

何其天真。

何其可悲。

敌人狠辣残忍。

你却软弱无能。

泰尔斯看着丹尼·多伊尔那半睁半闭、仿佛小憩的眼神,自嘲一笑,不屑哼声。

不,远不止是今天。

他内心里的声音越发强硬,似乎这样就能掩藏他的愧疚和罪责。

整个翡翠城,恐惧也罢,担心也好,所有人,身在局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也都做好了准备——血流成河,不死不休的准备。

甚至,翡翠城早就开始死人了。

只不过死的不是你身边的人而已。

更甚者,就连整个王国上下,都开始流血了。

只有你,只有你泰尔斯·璨星,还抱着那可怜可悲又可憎可恨的幻想。

只有你,还想要凭借老病的驽马,糟烂的铠甲,破旧的骑枪,以及那一丝自以为是的可笑坚持,冲向那高不可及的巨大风车。

结果只能是粉身碎骨。

累及身边。

于是死了——泰尔斯心底的声音冷酷而直白,血淋淋撕开他的内心,以此帮他抵御淹没一切的悲伤和沉痛:

因为你。

泰尔斯·璨星。

而你何以回应?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冷冷睁眼。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