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她避无可避。
果然,是极境的剑。
但是……
极境刺客放弃泰尔斯,回手一刀,向下斜压,堪堪顶住卡西恩的剑刃!
磅礴的力道令她闷哼一声。
反弯刀忍住从手臂传到胸腔的震颤和疼痛,就着卡西恩的剑势,蹬墙上顶,腾空一跃!
对手是毫无疑问的极境,唯一的美中不足是……
真业余啊。
反弯刀忍着疼痛,可惜地望了一眼下方的泰尔斯,冷冷想道:
会杀人不会?
若换了黑剑……
他大概会拿他自己乃至那个少年作饵,拼着自己受伤,人质遭挟,也要把这记夺命后手剑隐藏在更要命的地方,让反弯刀连防御和卸力的余地都没有,遑论借力突破。
只消一个回合,黑剑和她,敌我双方都得倒下。
然后,就得看谁倒得更彻底,或者谁先爬得起来了。
毕竟,要对抗极境,就不能怕死。
当然咯,若真换了黑剑来,她也不会蠢到跟那个天选煞星面对面,血换血,命抵命。
至于现在嘛……
反弯刀发狠伸手,不可思议地攀住墙上的一道缺口,凌空一荡,堪堪避开卡西恩回荡而来的后手一剑!
泰尔斯被按倒在地上,只来得及看见卡西恩的剑刃从头上划过,反弯刀的身影则从更高的头顶掠过,与目瞪口呆的他对视一眼。
下一瞬,极境刺客翻身而出,突破围堵,落在卡西恩和泰尔斯身后不远。
米兰达此刻才冲到泰尔斯身侧,把他护在身后。
“不愧是曾经潜入空明宫,逼得翡翠城换天易主的刺客。”
卡西恩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平抑呼吸,这才缓缓转身,严阵以待:
“你是罪在不赦的刺客之花,还是凶名赫赫的诡影之盾?”
反弯刀冷笑一声,她回过头来,目光冷厉。
“世上的刺客那么多,你就只认得萨里顿?”
卡西恩闻言皱眉。
须知从古至今——反弯刀不屑想道——数千年沧海桑田,那么多的刺客家族、帮派、团伙、组织,起起落落,生生灭灭……
而所谓刺客之花萨里顿,他们不过是运气更好、苟活更久的其中一支而已。
“至于诡影……一帮收钱办事的杀手罢了。”
反弯刀冷哼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也配叫刺客?”
卡西恩紧皱眉头。
“是真的吗?”
泰尔斯从肮脏的地上爬起来,坚持问出口:
“老板,十几年前,真是你杀了翡翠城的老公爵吗?”
反弯刀闻言瞥向泰尔斯。
泰尔斯咬牙道:
“你究竟受了谁的委托?或者谁的要挟?为什么?是因此才要隐姓埋名躲起来吗?这一次呢?又是为什么?”
反弯刀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深地看了被卡西恩和米兰达围护在中间的泰尔斯一眼。
“小鬼。”
她冷冷道:
“别再找我们。”
那一瞬间,反弯刀的话语如有生命般穿过空气,冷冷传进泰尔斯的耳朵,令他浑身一颤:
“除非你屁股又痒了。”
啊,屁股?
泰尔斯怔了零点几秒,他反应过来,连忙开口:
“等等,我只想——”
但下个瞬间,反弯刀就身形一闪,消失在转角处。
泰尔斯空举着手,怔怔地看着老板消失的地方。
但卡西恩纹丝不动,依旧死死盯着漆黑的坑道转角。
米兰达也捂着一只眼,咬紧牙关,丝毫不敢大意。
终于,在好几秒之后,卡西恩才缓缓放下长剑,望着手背处的一道新伤,眼神复杂。
“威胁感消失了,”他幽幽道,“至少附近是这样。”
米兰达闻言,终于松出一口气。
“操。”
她晃了晃脑袋,紧闭双眼,一剑拄在地上。
大敌甫去,沉氛未消,三人都没有说话,坑道安静了一会儿。
但不多时,泰尔斯和米兰达同时反应过来,急急齐声发问:
“一切还好吗?希莱呢?其他人呢?”
“殿下!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两人着急地各说各话,卡西恩却扭过头,凝重地看向坑道里的另一个角落。
“泰尔斯?”
一个颤巍巍的女声响起。
泰尔斯一个激灵,连忙转身:
“希莱?”
只见希莱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灯光里,她倚扶着墙壁,虚弱地向着泰尔斯的方向伸手:
“泰尔斯……是你吗?还有……卡西恩?”
“女士。”卡西恩恭谨行礼,却嗓音哽咽。
“太好了!”
泰尔斯快步上前,连途中踢飞了一只兀自颤动的假手都没有在意,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希莱:
“希莱你没事就好,否则詹恩怕是要——希莱?”
泰尔斯话语一颤。
在地狱感官的帮助下,他惊讶地看见:
希莱的眼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几乎盖住了从额头到颧骨的小半张脸。
“你的眼睛……你受伤了?她伤到你了?”
蒙着眼的希莱一颤,连忙松开他的手:
“不是!没什么,眼睛被灰尘和污水溅到了,眼疼,滴了点药水缓解,很快就好——对了,上面情况怎么样了?乍得维呢?”
“乍得维……乍得维……哦,乍得维还好……但是你……”
也许希莱自己看不见,但是……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她的眼睛……
只见包裹着希莱双眼的绷带,上面染着斑斑血迹。
甚至有更多的猩红血色从绷带底下晕出,将绷带寸寸染红,煞是吓人。
她的眼睛,这是……
“没什么,”米兰达掠过泰尔斯身前,一把扶住希莱,为她打理形容,同时巧合地挡住他的视线,“袭击来的太猛,女士在躲避时不慎灰尘入眼,虽然不是大事,但难堪忍受,需要休息恢复。”
“对,我没事的,只是需要,需要休息……让卡西恩,让卡西恩带我……”蒙着眼的希莱气若游丝,头颅一歪。
“希莱!”
泰尔斯一惊,卡西恩却从身后而来,轻柔缓慢却又不容置疑地从米兰达手里接过失去意识的希莱:
“如您所愿,女士。”
他小心翼翼地拦腰抱起希莱,动作之熟练,表情之淡然,仿佛这不是第一次。
“我这就护送女士回空明宫,”卡西恩果断转身,把希莱的脸挡在两人视野之外,“这里的事情,就劳烦殿下您了。”
“当然,后援十五分钟后就到,但是……”泰尔斯怔怔地看着骑士远去的背影,仍然难以置信,“她,她这是……”
“很抱歉,殿下,”米兰达回过神来,表情凝重,“地牢里的情况……可能有些不妙。”
几分钟后,泰尔斯呆呆地站在关押洛桑二世的地牢外,看着米兰达先扶起刚刚醒转的罗尔夫,再去拽起依旧人事不省的哥洛佛。
“哑巴?哑巴你还好吗?你记得晕倒之前的事吗?你看清敌人了吗?是被异能还是刺客放倒的?”
罗尔夫面色痛苦地捂着后脑,目光迷茫,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们,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扇洞开的地牢木门,望着里头的猩红与漆黑。
在那扇门后,地狱感官反馈回令人不安的信息。
血。
满地的鲜血。
腥臭又浓烈的鲜血。
“哥洛佛?哥洛佛先锋官?僵尸?醒醒,醒醒!知道你在哪儿吗?还认得我吗?我是亚伦德……”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他举步抬脚,不顾米兰达的劝阻,抢先跨进地牢的大门。
一如料想,地牢中央,曾经锁着血族杀手的石制枷锁此刻空空如也,囚犯一去无踪。
洛桑二世不见了。
但是……
泰尔斯脚步一顿——他不慎踩进一个浅浅的血泊,靴底的黏腻湿滑让他脚下一颤。
但是……
在不灭灯的微光里,泰尔斯怔怔地抬起脚,看向眼前:
一个人。
一个男人静静地躺在墙边,一动不动。
他的佩剑遗落在手边,沾染血迹。
泰尔斯的思考停顿了一瞬。
那不是囚犯,不是洛桑二世。
那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用尽气力拔起靴子,一步一步靠近墙边,来到地上的人身边。
那是……
看清男人面容的一瞬,泰尔斯大脑空白,浑身麻木,只觉得一切情绪都消失了。
【然后是护卫翼……平凡的英雄,伟大的护卫,以血肉之躯确认您的安全,以一腔热血铺垫您的荣耀……】
【在下丹尼·多伊尔,公爵大人,也是您手下六名护卫官里,最靠得住的那个!】
此时此刻,只见——王室卫队一等护卫官,来自镜湖的丹尼·多伊尔,正静静平躺在血泊里。
他的脖颈间,一道满是凝固血污的可怖刀伤,清晰可见。
不。
泰尔斯恍惚迈步,来到地上的人面前,缓缓跪下。
这真是……他吗?
还像以前一样英俊潇洒,只是不再发出慵懒烦人的嗓音,不再开起不合时宜的玩笑,不再挂着那不曾消减的笑容,不再做出令人生气的蠢事。
他只是睁着双眼,平静淡然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纹丝不动,遗容安详。
就像那天的王室宴会上,他走下高台,准备舍卒决斗时一样。
【殿下,我知道我这些天为了讨好您,演得有些夸张,用力过度,但是……您是个好人。】
【比起在复兴宫,在这儿……很轻松。】
【倘若日后我父亲……请您记得今日。】
不,怎么会,怎么会是……
为什么。
外面的哥洛佛和罗尔夫都没大碍,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
呆呆的泰尔斯想要伸手去够,手伸到一半,却又无力放下。
“殿下……”
米兰达的脚步在身后响起,又突兀地顿住,伴随压抑的吸气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罗尔夫那嘶哑悲伤的喉音,以及哥洛佛那充满震惊和痛苦的嗓音:
“这是……不,不不不……殿下……怎么会……”
泰尔斯没有回头,他盯着一动不动的,竭尽全力催动狱河之罪,压制浑身上下的颤抖,维持最后一丝多余的理智。
扑通一声,哥洛佛难以置信地跪倒在身边,未干的血液溅上泰尔斯的脸,抹出一道猩红。
“我,我把他安排在这里头……我以为这里会很安全,那杀手挣不脱枷锁……”
米兰达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哥洛佛先锋官……”
哥洛佛握住那早已冰冷的手掌,震惊又呆愣:
“我以为,如果有人劫狱,那必须先……必须先干掉我们……不该……他不该有事……”
罗尔夫同样表情沉重,他一瘸一拐地来到哥洛佛身侧,犹豫了一下,还是单膝跪下,伸手搭上后者的肩膀。
【如果你,怀亚·卡索,如果你仅仅只是站在我的身侧,跟上我的脚步,乃至走进我周围,就注定粉身碎骨必死无疑呢?】
【那我可得选个好位置。】
“你的位置被占了,怀亚。”
泰尔斯幽幽开口,无意识地哼笑一声。
他死死盯着尸体的脖颈上,那满是血污的伤口,明白过来。
没错,是反弯刀。
一刀破颈,出血致命。
这么说,老板她——老家伙干脆利落,手下没有丝毫留情。
不愧是娅拉的母亲。
泰尔斯轻嗤一声,表情僵硬。
反弯刀从一开始就有觉悟,带着要杀人的准备而来。
而他,泰尔斯自己却还指望“一切都能谈妥”“何必两败俱伤”的幻想和侥幸,想要消弭矛盾,制止冲突。
何其天真。
何其可悲。
敌人狠辣残忍。
你却软弱无能。
泰尔斯看着丹尼·多伊尔那半睁半闭、仿佛小憩的眼神,自嘲一笑,不屑哼声。
不,远不止是今天。
他内心里的声音越发强硬,似乎这样就能掩藏他的愧疚和罪责。
整个翡翠城,恐惧也罢,担心也好,所有人,身在局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也都做好了准备——血流成河,不死不休的准备。
甚至,翡翠城早就开始死人了。
只不过死的不是你身边的人而已。
更甚者,就连整个王国上下,都开始流血了。
只有你,只有你泰尔斯·璨星,还抱着那可怜可悲又可憎可恨的幻想。
只有你,还想要凭借老病的驽马,糟烂的铠甲,破旧的骑枪,以及那一丝自以为是的可笑坚持,冲向那高不可及的巨大风车。
结果只能是粉身碎骨。
累及身边。
于是死了——泰尔斯心底的声音冷酷而直白,血淋淋撕开他的内心,以此帮他抵御淹没一切的悲伤和沉痛:
因为你。
泰尔斯·璨星。
而你何以回应?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冷冷睁眼。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