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过客

王国血脉 无主之剑 9684 字 4个月前

“我们上次开会时说的:在礼赞宴之前,在我宣布仲裁、尘埃落定之前,你们俩之中,应该不会有人想要搞小动作,干掉另一个人的吧?”

两位凯文迪尔齐齐一凛。

泰尔斯压低声音,语含威胁:

“不会吧?”

他分别看向两人:

“是嫌到手的东西不够?”

费德里科闻言立刻低头,恭敬顺服。

“还是恨失去的东西太多?”

詹恩也扭头避让,紧皱眉头。

在落日女神像的注视下,三位翡翠城内举足轻重的人物默默相对。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你们干的,”泰尔斯俯视地上的尸体,轻声开口,“但你们都恨不得这是对方干的,对吧?”

泰尔斯左顾右盼:

“最好还能借我的手,干掉对方?”

两位堂兄弟面色不改,不言不语。

尽得鸢尾花家族豪门气度的精髓。

泰尔斯细细端详他们两人,最后才轻哼一声。

“算了,案件细节还在追查,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的。”

泰尔斯看着地上的遗体: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翡翠城该怎么办?”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不由皱眉道:

“问你们呢。”

此言一出,两位凯文迪尔这才像雕像苏醒般回过神来。

“封锁消息,把故事圆上,就说是孤立事件,是凶手和死者的私人恩怨,”詹恩冷冷道,“从神殿开始,我们三人共同出面,安抚各家势力,向他们保证翡翠城一切如故,直到一切过去。”

“故技重施,”费德里科冷哼反驳,“但这毫无意义。”

两位凯文迪尔对视一眼。

“这是人来人往的神殿,越是隐瞒封锁,影响后果便越不可控,”费德开口道,“幕后之人不会坐视我们封锁消息的,他们会把事情越搞越大,想尽办法让全世界看见,让人们怀疑我们的‘保证’只是空话。那时候我们只会更被动。”

“听着真耳熟呢,”詹恩冷笑道,“他们不会再找个吸血鬼杀手,再去某个宴会或比武会上,曝光某个陈年积案吧?”

费德里科无视对方的讽刺,沉声继续:

“所以我们需要正视现实。殿下,请明告全城,降下雷霆。一方面,警告震慑各家有嫌疑的势力人物,另一方面,逼他们全力配合我们,直到找到幕后之人,斩草除根,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那无异于告诉全世界,星湖公爵治下的翡翠城又失控了,而他无力掌控局面,只能胡乱挥剑,”詹恩不屑道,“万一在追查途中,有谁家遭了重受了损,越发不满,郁结仇怨……那翡翠城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局面……”

“恰恰相反,翡翠城承平日久,纸醉金迷,习惯了自私自利,”费德摇摇头:“正需要一扫沉疴,以便将来重归殿下王统时,能少些阵痛。”

“从而更加倚仗你这个‘王室特派子爵’?”

“非要倚仗堂兄你也行:‘大家请放心,翡翠城一切如故,什么都没有变,就跟詹恩公爵统治时一样’。”

眼见对话又要向阴阳怪气和彼此攻讦的方向靠拢,泰尔斯咳嗽一声,打断他们。

“话说了这么多,你们就真不在乎死者是谁吗?”

星湖公爵冷冷看向地上的遗体:

“或者说,不认得他是谁?”

还是对他们而言,死的是谁,这根本就不重要?

凯文迪尔堂兄弟反应过来,双双返身望向死者。

“我们该认识他吗?或者至少知道他?”詹恩谨慎地道,重新端详死者略显扭曲的面孔。

“是哪家的贵族?巨商?继承人?或有名望的神职人员?”费德瞥向詹恩,“是他遇刺的影响深远,牵连太广,导致殿下您将不得不倚重詹恩来安抚各方,从而给他更大的权力?”

“是翡翠城的当年旧人?与我父亲当年旧案有关?身后留下了线索?”詹恩不屑地回望费德里科,“从而倒逼泰尔斯你,在礼赞宴时按照某些人的意思重开仲裁,重定真相?”

“是,但也不是。”

泰尔斯轻哼一声,摩挲着口袋里刺客留下的遗书:

“事实上,这人是……”

但他还未说完,就被新人进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三人齐齐扭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两侧卫士们的古怪眼神下,在马略斯和翡翠军团的塞舌尔骑士一左一右的陪同乃至“护送”下,来到他们面前。

“卡西恩?”

詹恩最先反应过来,惊疑不定:

“你怎么在这里?”

一旁的费德里科皱起眉头。

泰尔斯同样疑惑,他看向马略斯,后者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本该在尸鬼坑道里看守洛桑二世的邋遢骑士,卡西恩微微鞠躬,皱眉看向祭坛前的那具遗体。

“是的,我有某个……朋友,他本该来赴约,但却失约了,我就受托去看看,”卡西恩死死盯着那具遗体,“然后我走在街上,就听到人们在说……这里出事了。”

朋友。

失约。

受托。

听见这些字眼,承受着卡西恩那明显想要搜寻真相的眼神,泰尔斯眉心一跳。

不妙。

相当不妙。

是希莱听见了什么风吗?

“你的女主人呢?希莱在哪里?是她派你出来的?为什么?”费德里科目现精光,问出关键:“洛桑二世呢?”

“你不该来这儿的。”詹恩想到了什么,满脸严肃。

“翡翠军团正在戒严外围,结果他来了,非要进来。”塞舌尔骑士站在卡西恩身侧,冷冷道。

“卡西恩骑士比较……坚持。”马略斯用更礼貌的字眼补充道。

卡西恩没有理会他们,他只是一味盯着地上的死者,神情迷惑。

“如有需要,我们可以立刻逮捕他,逼问那个杀手……逼问他这些天的经历,殿……”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两位凯文迪尔,原本准备向泰尔斯报告的塞舌尔上尉有些犹豫。

他习惯性地要单独向詹恩行礼,半途却生生忍下,最后犹豫再三,还是笼统地向三人鞠躬,选择了复数称谓:

“……大人们。”

糟糕。

泰尔斯看着显然是希莱派来的卡西恩,只觉头疼不已。

是乍得维遇刺的细节被泄露了?她发现了?还是怀疑了?

他是该赶走他,还是作戏隐瞒?

念及此处,泰尔斯神色不改:“好吧,托尔,塞舌尔上尉,你们请他到一旁等待。我先处理完……”

“我可能认得他。”

卡西恩盯着死者,突然开口。

周围的人齐齐一惊,跟随他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遗体。

“什么?”

费德里科狐疑道:

“你是说他?地上这个?”

卡西恩微微颔首,紧皱眉头。

詹恩满脸顾虑,对泰尔斯摇了摇头。

但泰尔斯不动声色地松开口袋里的遗书,随性地背靠祭坛,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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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西恩勋爵,请上前来——不,托尔,塞舌尔上尉,你们不必离开,我一会儿可能还用得上你们,”泰尔斯沉声道,示意塞舌尔和马略斯留下,“你说,你认识这家伙?”

卡西恩来到遗体旁,望着地上死去多时的秃顶中年,神情复杂:

“之前还只是眼熟,但现在……”

但费德里科打断了他:

“所以你是代表希莱来的?能代她发声吗?她在哪儿?她要什么?”

詹恩也忍不住开口:

“我妹妹她……还好吗?”

卡西恩看着两位凯文迪尔家的男人,皱起眉头。

另一边,泰尔斯毫不犹豫地开口,无形中为卡西恩解围:

“哦?你确定吗,卡西恩勋爵?你确定你认识这个人?认识他本人?”

卡西恩深深地看了两位彼此仇深似海的凯文迪尔一眼,转向泰尔斯。

“是的,殿下。此人的外貌没怎么变,理应是他无疑……”

他顿了一下,看向老朋友:

“而你也见过他的,塞舌尔。”

“我?”塞舌尔骑士顿时一惊。

卡西恩轻轻颔首:

“好多年前,我们在一起短暂共事过,他曾经是……为空明宫办事的人。”

空明宫。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詹恩,后者紧蹙眉头。

“但是,但是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人?”

从旁观者变成当事人,塞舌尔一时难以置信,他再三观察死者,却依旧一头雾水。

“你和他接触的时间太短。”卡西恩面沉如水。

费德里科冷笑一声。

“原来是你的旧部啊,堂兄,”他轻声道,“怎么就你没认出来呢。”

“我确实不认得他。”詹恩冷冷地拒斥对方的暗示。

马略斯皱眉看向泰尔斯:王子没有出声,他只是背着手,来回观察几人的反应。

“因为那时候,他是临时从拱海城借调来的,所做的也并非正式差使。”不知为何,卡西恩骑士说这话时颇有些失魂落魄。

塞舌尔眼神一动:

“拱海城?”

众人的目光再次望向另一位凯文迪尔。

“拱海城……我就知道,难怪,”詹恩明白过来,不屑道,“费德,你就是没法放过当年那点破……”

“我也没见过他,”这次轮到费德皱起眉头,“至少不在我从小认识的那些事务官里。”

泰尔斯坐在地上,看着就躺在他脚边的遗体,旁观着这些人站在各自立场上的表演。

瞧瞧,泰尔斯。

他心底的声音淡淡讥笑:

瞧瞧眼前这一幕勾心斗角的场景。

谁在装模作样?

谁是心知肚明?

谁又蒙在鼓里?

而你,泰尔斯,你借着身份,借着权势,借着手段,借着以此而生的信息差,又能从他们的滑稽戏里得到多少?

足够你辨认敌友,决定胜负吗?

“谨慎些,老朋友,我们都不记得有这人,”塞舌尔警告他的老友,“怎么就你记得?”

面对一众怀疑的眼神,卡西恩叹了口气:

“因为,因为很久以前,当我还在终结之塔的时候,这人曾是我的同期,一并习艺。”

终结塔。

终结剑士?

众人对视一眼,又看向地上的遗体,不免疑惑:

这个中年男人,无论身形还是衣着,怎么看都不像一位身怀武艺的人。

“你还在终结塔,那么久啊……那时的南岸守护公爵,还是伦斯特伯父吧?”费德里科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指。

“而那时拱海城子爵还是索纳叔父呢……说了这么多,这人到底是谁?”詹恩忍无可忍。

“他叫……我……抱歉,我确实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卡西恩怔怔看着地上的秃顶中年,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愧疚,“我所能记得的就是,他是翡翠城本地人,家里是做生意的,很有钱,关系也很硬,才能去终结塔,回来还能任职……”

塞舌尔忍不住冷哼一声:

“你说你认识他,却连名字都不记得?”

卡西恩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羞愧地扭头。

“很正常。”

出乎意料,说话的人是马略斯。

“每个人一生都会遇到和认识很多人,大多数都只是匆匆过客,别说名字了,连脸都未必记得,”马略斯望着地上的遗体,叹息道,“所以我们大多数时候也不会知道,有时候,有些过客,对我们的人生究竟能有多重要。”

他的话说得众人一阵深思。

“而你还记得他的脸,卡西恩勋爵,这已经很不错了——请告诉我们您知道的就行。”

卡西恩顿了一下,旋即向马略斯恭敬点头。

塞舌尔盯着马略斯,尤其盯着对方领口处露出的裹伤绷带,冷哼一声。

“因为是同乡,在终结塔里,我们见过面,吃过饭,但是不怎么熟,我不喜欢他的性格习气和大手大脚的豪奢习惯……”

卡西恩努力回忆着:

“后来似乎是他习艺不成,就放弃学业回了国。等我多年后再见到他时,他似乎做了文职,跟航海业务有关……”

“那他一个在拱海城的文职官吏,家里又富得流油,为什么会来跟我们共事?”

塞舌尔很讨厌自己被无端牵连进来,不耐烦地反问:

“什么时候的事?共的什么事?什么差使?”

卡西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詹恩一眼,悲哀地摇了摇头:

“抱歉,誓言所束,我只能说这么多。”

塞舌尔不屑冷哼:

“骑士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