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西行宏愿,佛道无分

他迎上姜义探究的目光,神情澄澈,语气如山石般坚定:

“贫僧自幼懂事起,寺中长辈、座上高僧,皆如是说。”

那双眸子清亮如洗,没有一丝犹疑,唯有近乎执拗的笃定。

仿佛这句话本身,便是他一路西行的全部道理,再无旁证。

见他心头那份执念,根已扎在泥土里,非几句言语所能撼动。

姜义心下有数,便也不再追问,只捋须一笑,道:

“法师为苍生立此宏愿,实是大德。”

僧人听了,神色反而愈加惭愧,连忙合十躬身:

“施主谬赞。诸位援手之恩,才是大恩大德。贫僧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心中实是难安。”

正说着,刘子安忽似想起什么,插话道:

“爹,再过几日,便是阿爷的忌辰了。”

这话头转得突兀,却恰到好处。

僧人眼神一亮,立刻接口:

“若施主不嫌贫僧经卷残缺,愿诵经超度,聊尽寸心。”

刘庄主闻言,面上带笑,摆手道:“法师有心,那便劳烦了。”

说话间,姜锦又端了碗温水进来,顺手替僧人把了把脉,点头道:

“脉象平稳许多,再歇几日便好。”

僧人忙又合十,口中连声道谢。

姜锦本要谦和几句,却被姜义轻轻拽住袖子。

姜义面上笑意不改,转头望向僧人,忽然话锋一转:

“不知法师,可曾听过‘灵素道长’的名号?”

此言一出,僧人神色一肃,满面尊崇,躬身道:

“岂能不知!灵素真人以身饲道,化解瘟疫,救黎民于水火,贫僧久怀钦佩。”

姜义含笑点头,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姜锦,语气平平,却分量极重:

“这位,便是灵素道长之女。她这一身医术,亦是随其母所学,立的也是救死扶伤的志向。”

僧人一怔,旋即那份尊崇化作近乎敬畏,目光再落在姜锦身上,已不同先前,连声作揖,只道“失敬”。

待礼数完毕,姜义这才慢悠悠开口,把话头引去正题:

“村中建有一座生祠,供奉灵素道长。祠旁所居,多是当年疫中流离的苦命人。虽在此安顿,却多已失了亲眷。”

他目光转向僧人,神色带几分恳切:

“老夫想着,待此间法事毕,可否请法师移步灵素祠,再开一场法会?一来超度亡魂,二来也好安慰生者。”

僧人听罢,心头一凛,只觉此村上下,处处透着一股良善。

当即再度合十,郑重道:

“施主心怀慈悲,此间真乃善地。此事,贫僧自当竭力。”

那僧人便留在刘家庄子。

日子清净,除了调养身子,便是与姜义、刘庄主,就着一壶粗茶,闲谈经卷古事。

几日后,精神气力复原,那场法事也备下了。

不铺张,却郑重。

刘氏祠堂未请外客,香案上只几碟素果,几炷清香。

僧人换了干净僧袍,立于香案之前。

刘庄主上过香,他便低声诵经。

梵音不高,却字字清亮,在小小祠堂里回荡。

刘庄主神色肃然,一双老眼盯着先人牌位,不知忆起多少往事。

姜义负手在旁,静静望着那一缕青烟。

这一场法事,做得简而全。

刘家的心事放下了,接下来便轮到了村中。

灵素祠那场法会,动静大了许多。

村人听闻,扶老携幼,自发而来。

人影绰绰,却无喧哗。

其中多是当年流离之辈,至今日子虽安稳下来,却心头难免有个念想。

今日得闻高僧超度,脸上肃穆,眼里却添了几分期冀。

僧人立于祠前,身后是灵素道长的慈悲塑像。

望着满庭人影,他神色愈显庄严。

日头正中,法铃轻摇,梵唱声便如钟磬般,响彻山谷。

村人或跪或立,屏息静听。

香烟与梵音,飘过屋舍,飘上远山,似抚生者,亦慰亡魂。

灵素祠前人声鼎沸,姜家祠堂里却是清寂如水。

姜义并未去凑那份热闹,只在堂中焚了一炉清香,展开一卷半旧的《道德经》,与小儿相对而坐。

外头梵音隔田渡野传来,入耳时已化作断续的回响,似山寺晨钟,远远悠悠。

姜亮凝神听着,脸上虽笼着一层稳重之色,眉眼间却隐有些疑惑。

他心中转着念头,总觉有些不伦不类。

自家一门,从修行到敕封,走的明明是正经道门的路数;

那灵素祠,也算一处清净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