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羌部少主,鬼神加身

风声犹在,却只余一缕阴冷的气息在院中打了个旋,冷不丁钻进衣襟里,再无踪影。

姜曦眉峰轻挑,眼中掠过一丝讶色。

她脚下一点,身形一旋,已将余势尽数卸去,悄然落地,棍尖也没再逼近分毫。

那贵公子得了这一瞬喘息,手腕微抖,刀光如浪翻卷,寒意四起,逼得姜义侧身半步。

自己则趁势飘然退开三尺,袍袖一展,立于檐下,像是未曾动过手似的。

姿态仍旧倜傥,气息却已沉凝。

他眉梢微挑,像是觉得有些可惜,又仿佛意味更浓,连眼神也添了点玩味儿。

随即,他目光一转,落在那少女脸上。

待瞧清了那眉眼之间的神采,分明与姜义有几分相似,他便怔了一瞬,旋即轻轻笑了出来。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啊。”

那羌人公子低声说着,笑意藏在唇边,眼角却带着三分兴致,七分未尽。

院中一时静得出奇。

只余风穿槐叶,簌簌作响。

那贵公子此刻,倒是收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袖手而立,神色悠然,目光来回在父女二人身上游曳。

过得一息,他轻轻一笑,唇边挑起一缕看不穿的弧度。

“意未定,魂先凝……这般路数,倒是野得很。”

说罢微顿,眼角不动声色地一扫姜曦那张稚气未褪的小脸。

“若只出了一个,还能说是祖坟冒烟,巧得不行;可这一家出了两个,其中一个还这般年纪……”

话没说尽,便收了声。

可那笑里,分明什么都替人说完了。

这一家子,不是有天大的机缘,便是藏了那不能示人的门道。

说到此处,那羌人公子忽地一笑。

笑里不再带刀,换了副生意人般的温和面孔。

“说来倒也有趣。”

他摊摊手,语气轻快得像在讲街口的闲话家常:

“此行本意,不过是来扫平一桩不知天高地厚的异兆,省得将来行路绊脚。却不想,竟撞见了这么一桩意外之喜。”

话锋一转,笑意没散,目光却沉了几分,落在姜义身上,慢吞吞吐出一句:

“你二人,若愿归顺我烧当部,再将那门修魂的法子奉上……我,迷吾,便以我父烧当豪帅之名作保,许你一家子泼天的富贵。”

他轻轻一顿,嘴角挑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并且,这一村的老老小小,也都留得性命,不必跟着你们一块儿,白白送命。”

说罢,手一扬,笑吟吟地收了尾:

“如何?”

他问得云淡风轻,语气里却透着几分笃定,脸上挂着十拿九稳的自信。

哪怕方才亲眼瞧见这父女的身手,心下也不曾起过一点忌惮,反倒神情更笃。

在他看来,如此条件,已是天大的恩赏,寻常人听了,怕早就跪下磕头谢主隆恩了。

姜义却没吭声。

只是缓缓抬头,眼中雾气沉沉,浑浊如旧井,叫人看不透里头到底藏了什么。

姜曦立在一旁,也未作声。

父女两人对视一眼。

无须言语,已然有了分晓。

下一瞬,姜义手中锄柄悄然一紧,五指扣得极深,连指节都泛起一层死白。

而姜曦也不动声色地,将那根沉甸甸的槐木棍,往身前挪了半寸。

只这半寸,已是作答。

迷吾瞧着这一幕,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呵”地轻笑了一声。

笑里既无怒意,也无惊讶,倒透出几分惬意,像是早就料定了这般回应。

也是。

能把招法打到这份上的,若真是一吓就跪地求饶的软骨头,反倒叫人没了兴致。

他迷吾平生最不怕的,就是这等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主儿。

一寸寸敲,一寸寸折,直敲到他们跪地为止,才算是戏正入味。

姜义神色沉如古井,任那风拂鬓角,也分毫不动。

只是与身旁闺女换了个眼神,便默然将那根沉沉的老槐棍接了过来。

姜曦提过那柄瞧着有些滑稽的锄头,站定到那锦衣公子的面前,将父亲护在了身后。

姜义并未急于出招,反倒略一垂肩,身形随之一沉,棍势也低了几分。

这一棍起得极慢,慢到几近静止,棍头却在地上犁出一道尺许沟痕,厚重如岳,沉若压嶂,是为阴。

忽地棍尾一翻,轻飏如絮,卷风如丝,在虚空中勾出一道柔笔,似描似写,带几分水袖藏锋之意,是为阳。

一阴一阳,一重一轻,于刚柔之间生转合之机。

宛如天地吐息,水火交融,竟在这副凡骨血肉中,凝出几分天成的圆意。

而他心神之内,亦有两道微光随之摇曳而起,一黑一白,似火似水,流转不息。

那阴阳双华回环处,棍意愈发幽深,劲力层叠如潮。

若水磨石,暗涌无声,蓄势至极,不发则已,发则断江折岳。

迷吾此刻,已将二人视作囊中之物。

一步踏前,唇角微挑,竟似兴致来了,随手与姜曦过了两招。

出手不紧不慢,步伐松散随意,竟还抽得出神来,侧头望了姜义那边一眼。

静静看着那一棍缓缓铺开,招势未至,棍意已然如山雨压顶,呼之欲出。

他眼中那点欣赏,比先前倒是更浓了些。

只是面上神情依旧散漫,任那棍风一寸寸卷将而来。

终于,那一棍酝酿至极。

姜义未言一句,眼眶中却仿佛燃起火来,火光不盛,却极亮。

猛地一踏脚,尘沙腾起三尺高,身形竟似生生拔高了三寸。

槐木棍随之一震而起,破空之声宛若惊鸿掠羽,掠至半空,再折而下,直斩中宫,宛如要将天地自此一棍劈开!

此棍非止力尽,乃骨尽、气尽、心尽。

是他半生打熬,此世所学,一饭一砺,尽数熬进这一招中。

棍若落下,成败生死,皆不思回头。

迷吾瞧着那一棍将落,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的神色,总算收了个干净。

像是酒逢对手、棋逢敌手,一腔酣畅,忽地被点着了。

只听他一声朗笑,声震如金铁敲鼎:“好!”

手中弯刀横掠,荡开那柄不依不饶的老锄,顺手将姜曦震退三步。

人却不退,反而气势一振,踏步而进,提刀便迎!

那刀光乍现,毫无留手。

刀身上本就有游龙盘绕,此刻竟仿佛活了过来。

随他气机鼓荡,翻鳞吐息间,化作一头咆哮而出的凶蛟,张口便撞向那仿佛要劈山裂岳的一棍!

“铛!”

一声巨响,如撞暮钟,震得山林幽鸟尽惊飞。

迷吾只觉一股厚重如渊、叠浪翻涛的巨力,自刀身轰然涌入,层层如浪涛,一道接一阵,将他虎口震裂,臂骨欲折。

手中那柄随身宝刀终于哀鸣一声,“嗡”的脱手飞起。

半空里旋了三圈,终在“咄”的一声中,深深扎进脚下黄泥里,柄身尚颤个不休。

可姜义那一棍,含着半生修为、半生心血,势头却未有丝毫折断。

要趁势而入,一棍封喉,收束残局。

然而,就在棍风压顶,离迷吾额角不过一尺之际。

神魂间忽又一震,与先前一般无二。

姜义这回静心凝神,总算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