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接过供状,逐字逐句地看着,那原本有力的手指此刻握着笔,却有些微微颤抖。
他看了一眼堂下的席云琅兄妹,又转而望向堂上端坐的几位官老爷,随后头抬得更高了,望向高悬于公堂之上的“明镜高悬”四字匾额。
那四个字在昏暗的堂中似有光华,却又显得无比刺眼。
一抹难以言喻的讥讽笑意自他嘴角一闪而逝,终是化作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垂下眼帘,不再犹豫,提笔在供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衙役连忙取来印泥,让他按了指印。
赵文远这才挥手,示意将他带下。
紧接着,赵文远目光如刀,直刺席照雪,厉声喝道:“席照雪!你口口声声称令弟伤重卧床,无法行动,更无可能前往五十里外行凶。”
“可方才邻里、大夫的证言,你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的邻居,无人能证明令弟没有趁夜外出的可能。”
“大夫,也无法断言令弟绝无长途奔袭的能力!”
“也就是说,你所谓的铁证,根本无法证明案发之时,你弟弟就一定不在场!”
“无凭无据,仅凭你一己之言,便想为你胞弟洗刷杀人重罪?”
他一步步逼近席照雪,声威更盛:“你非但不认,竟还敢惊扰圣驾,无端状告朝廷命官!席照雪,你该当何罪?!”
赵文远的怒喝声如平地惊雷,在大堂内滚滚回荡。
席照雪娇躯微颤,那不仅是畏惧,更是被这颠倒黑白的言辞激起的满腔怒火。
她死死咬住下唇,唇角甚至渗出一丝血色,一双清眸却倔强地迎向对方,未发一言。
大堂外的庭院中,围观百姓的骚动愈发明显。
徐妙锦秀眉紧蹙,她总觉得这县令的审案方式处处透着诡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扭头望向身旁的朱允熥,低声道:“熥哥哥,这县令分明是在强词夺理!”
朱允熥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堂上的一切,目光深邃,未置一词。
他的视线越过赵文远那张扬的身影,落在了那个看似稳坐泰山,实则掌控全局的按察使沈墨身上。
堂上,赵文远见成功压制了席照雪,心中得意,转身迈开八字官步,踱至大堂门口。
面对着院中黑压压的百姓,赵文远清了清嗓子,将声音提得更高,朗声道:
“诸位乡亲!本县如何审案,尔等在场之人,皆听得一清二楚,看得明明白白!”
“近来坊间谣言四起,称官府偏袒潭女,构陷席云琅,此纯属无稽之谈!”
“是别有用心之人,意图蛊惑人心,非议我大明法度,诽谤朝廷命官!”
“众所周知,席、潭两家,皆为寻常百姓,并非豪门权贵之家。”
“无论是本县,还是其他官员,皆与他们无亲无故,何来偏袒一说?”
“这道理根本不通!”
“此等言论,便是对我朝廷法度的公然侮蔑!”
“此案非同小可,已上达天听。”
“今日,本县正是奉天子之命,于光天化日之下,大堂之上,当众重审!”
“方才当着臬台大人,诸位上司,以及在场众多父老乡亲的面,本官已问得清楚,席照雪并无实证,可证明其弟席云琅案发之时不在现场!”
“本县刚才审案,可没有动用任何刑罚,皆是合理推断,证人也都亲口承认,并签字画押。”
“这一点,你们都亲眼看到了。”
“由此可见,席照雪此前种种喊冤之举,实乃无理取闹!”
“官府原判,并非错案冤案!”
“往后若再有恶意造谣,动摇国本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须知,公堂之上……”
他说到“明镜高悬”四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脸上已然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神情。
就在这堂上官威弥漫,堂下万马齐喑之际,一道清亮而决绝的女声,如利剑般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大人此言差矣!民女,尚有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