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世人皆知“新学”因他而兴,而“科学”更是由他亲自奠基、全力推行。
他这个皇帝的态度,从未模糊过。
王守廉身为山东巡按,封疆大吏,岂会对此一无所知?
他却偏偏选择逆着圣意进言,是想用“犯颜直谏”之名,借机博取声誉?
还是背后另有推手,借其之口与朝廷新政唱反调?
这一点,尚需细细查证。
眼下不急于表态,静观其变,让支持改革的势力出面争锋,才是上策。
王守廉的话音方落,李崇文便上前一步,反驳道:“王巡按,此言差矣。”
他向朱允熥恭敬拱手,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治国安邦,首要在于安民。”
“百姓安,则天下稳;百姓乱,则国无宁日。”
“所谓民以食为天,百姓吃得饱、穿得暖,才是最大的德政。”
“千载以降,未有一朝能如当今大明这般,让黎民百姓人人不愁温饱,这皆是圣上新政之功。”
李崇文语气坚定道:“至于由此衍生的些许弊病,相较于百姓衣食无忧,实在不足挂齿。”
“断不可因噎废食,只因有些小小弊端,便否定整个新政!”
王守廉连忙辩白:“陛下,臣绝无反对新政之意!”
“臣只是忧虑,若任由当下的浮华攀比,等诸多歪风邪气滋长,恐将日久生变,遗祸深远啊!”
再借王守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皇帝面前公开说自己反对新政。
那无异于自掘坟墓。
王守廉能做的,只有打着“整肃风俗”的幌子,借机鼓吹恢复昔日的种种等级禁令。
譬如,不许商贾衣着绫罗绸缎,不许他们建宅修园,不许乘轿张扬……让这些人不管赚多少钱,都没有什么社会地位!
可朱允熥心中另有想法,绝不会采纳此策。
在他看来,刺激消费,本就是工业革命中极其关键的一环。
岂能反过来竭力压制?
数千年来,人类始终挣扎在生产不足的桎梏之下。
粮食不够,布匹稀缺,器物短缺,寻常百姓的生活始终被困于物资匮乏。
正因如此,历代朝廷才会设下种种禁令,限制奢侈与消费,以免富者肆意挥霍,穷者无以为生。
可眼下大明不同往昔。
随着机器轰鸣、工坊兴起,局面已悄然逆转。
未来的工业社会,真正要面对的,不再是物资的不足,而是产能的过剩。
这一点,也许当下的朝臣百姓尚未察觉,但朱允熥却看得清楚无比。
眼见二人争执不休,言辞渐趋激烈,朱允熥眉峰一凛,略感不耐地抬了抬手,沉声道:“够了,都住口吧。”
两人再不敢言语,殿内鸦雀无声。
“新政乃国之大计,断无废止之理,此为定论,无须再议。”朱允熥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臣子,语气平缓却字字千钧,“新政必须坚定不移地推行到底。谁敢阳奉阴违,谁敢敷衍塞责,阻碍变法,朕便摘了他的乌纱,让他滚蛋!”
话锋一转,他声调稍缓:“不过,方才王爱卿所言,世风日下,人心浮动,亦非危言耸听,确需警醒。要匡正此风,依朕看,当堵疏结合,当双管齐下。”
“其一,便是要善用舆情,教化万民。”朱允熥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一点,“官府要主动遴选嘉言懿行的典范,对其大加褒奖,赐予金银,授予牌匾,增其名望,使天下人皆知其贤,心向往之。”
“此外,以《大明日报》为首,各地官办报纸、书坊,都要将宣传这些事迹作为头等大事来办。”
“要激浊扬清,颂扬德行,务必使我大明的新风正气,吹遍每一个角落,潜移默化,重塑民心。”
“这些喉舌既然握于朝廷之手,便要让它发出最响亮、最正确的声音。”
朱允熥非常清楚舆论宣传的力量,其效万钧。
一遍遍地讲述,一句句地强调,足以在百姓心中,筑起一座坚不可摧的“信条”。
尤其是在这信息闭塞的年代,寻常百姓多是靠着一张报纸来知晓天下之事,辨别是非黑白。
那么,只要朝廷牢牢掌控住这张报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向他们讲述同一个道理,同一个故事,何愁不能将这些观念浇灌进老百姓的内心呢?
水滴尚能穿石,舆情宣传日夜熏陶,足以移风易俗。
后世信息繁杂,尚且因见闻不同而思想迥异,更何况今时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