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陛下何故谋反(六)
大梁乾化元年仲夏,六月初三,长安。
所谓长安城,自唐末年黄巢破城而入开始,便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其后数路军阀杀入长安后,也多纵兵劫掠,焚府寺民居十之六七。
到了朱温胁迫唐昭宗东迁的时候,长安内外城廓几已成了一片瓦砾,而朱温为了奠定自己的威势,直接毁长安宫室百司及民间庐舍,取其材木,浮渭沿河而下,长安自此遂成丘墟。
在唐昭宗被迫东迁后,时任佑国军节度使的韩建被朱温命令主持长安城的重建工作,而为了便于军事防守,韩建放弃了长安的外廓城,只将原来的皇城作为新城,且仅保留五门,如朱雀门等主要城门皆被封闭。
从彼时长安被拆毁开始,这座千年帝都便彻底降为了区域军事重镇,标志着长安这一“世界中心”转变成了西北要塞所在。
这座以严整坊市文明的繁盛国都,当下商铺与民居混杂,在其中早已看不出一丝一缕的当年气息,只有从城垣外的护城河以及东、西两侧另建的两座小城,彰显出长安的军事地位。
在长安子城府署之中,两人正左右静默对坐。
左手之侧,正是杨师厚。
杨师厚今岁已然过了五十,但为人生的精壮,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在看人时似乎并无太大压迫力,不过若是有人敢仔细观察,却可在其中看出满是野心勃勃的煞气。
朱温去位,朝局变化,原来大梁禁军对藩镇军的压制,皇帝对他这个大梁诸将之首的压制,看来都快要走到尽头。这个时局,正是手握兵马之人搏更大权势富贵的机会。
萧砚一介弱冠小儿,身份都不清不楚的人,几年前杨师厚与他在汴京皇宫中见面时,萧砚甚至还需依靠炒菜来讨朱温的欢心。
连萧砚这种人都能做到的事情,某为大梁重将,又如何做不到?
杨师厚极早就开始追随朱温,每次大战,杨师厚都必是朱温的开战先锋,朱温称帝后,杨师厚更是当仁不让的被朱温提拔到了最显要的武将位置,多年来替朱温东征西讨,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是朱温名副其实的“救火队长”,大梁朝廷的“台柱子”。
整个大梁朝廷,武将行列中若杨师厚排在第二,没人可排第一,他的地位如此高便罢了,朱温更是将整个西面行营都交给他节制,手握大梁三分之一的藩镇军,杨师厚如何不膨胀?
朱温不倒便罢,朱温既然倒台,杨师厚岂能没有野心?
整个大梁朝廷中杨师厚唯一惧怕的皇帝都在一夜中被迫退位,杨师厚又哪里还有什么忌惮,更别说甘愿把兵权交出去对着一个区区萧砚低头俯首。
在原历史时空中,朱温死后朱友贞继位,拜杨师厚为邺王,凡朝中事,必先与杨师厚商量,故杨师厚矜功恃众,擅割财赋,选军中骁勇置银枪效节都数千人,给赐优厚,是为杨师厚个人的私军,且这支私军战斗力极高,在史书上一度被评判为五代时期最能打的军队,杨师厚此后也彻底拥兵自重,自专其事,俨然就是大梁第二个朝廷。
在原时空杨师厚都要做的事,换到了当下,也没有理由不做,且他自认师出有名,乃奉诏清君侧,不比萧砚这厮矫诏更有名目?
杨师厚此时捻须沉吟想着琐事,与他对坐之人,也就是他的幕僚兼部下将军王舜贤,此刻亦是久久不言,仿佛耐心在等着什么。
良久之后,一背负认旗的小校快步走进衙署,抱拳道:“禀太尉,灞桥定霸都部已引兵西进,其统领田道成临行前遣使城中,要本部调动五万石粮料支援武功一线。”
“好!”
王舜贤一拍身侧桌案,挥手遣退小校,径直快语道:“果如太尉所料,一旦蜀军威逼武功,西面军情必然紧急,那宋王萧砚急欲定蜀,果然要先发灞桥定霸都支撑西线战局……这个萧砚,总算是落进了太尉的圈套!哼,还要五万粮料?一石都不给他!”
杨师厚沉吟不答,而这王舜贤却已急不可耐的左右踱步,连连出声:“萧砚急功近利,竟然自信在遣麾下亲军对付蜀军的同时,能够凭着一个傀儡皇帝压服中枢乃至禁军,甚至还要同时来对付太尉?哼哼,其人如此独木难支、自大轻狂,如何不败!”
前后种种消息,杨师厚早已命人打探的清楚,甚至就是和洛阳牛存节等人联系,都是王舜贤亲自走的一遭,萧砚自从露出遣麾下亲军先行西进的破绽开始,杨师厚就已经有所准备,左右无非是等待时机而已。
在王舜贤看来,这个时机显然已经到了!
杨师厚却不急,只是思忖发问:“泽州那边还没回信?”
“太尉还是莫要太过倚重泽州谢彦章。”王舜贤冷静分析道:“谢彦章虽领河中诸军安抚制置副使职坐镇泽州,可直接调动泽州西路行营兵马,然太尉别忘了,谢彦章的义父葛从周,当下还在萧砚手里。”
王舜贤道:“谢彦章待葛从周如亲父,二人父子情极重,想必那萧砚也正有此因,才第一时间把葛从周抓在手里,谢彦章投鼠忌器,恐无法尽快给太尉答复。”
说着,他又道:“太尉,萧贼发其麾下亲军出征之事为真,当下连灞桥定霸都主力都已出发,咱们亲眼所见!这个机会若要错过,萧砚岂不真要稳住阵脚?届时再想除他,可就难了。”
泼天富贵和权位就在眼前,杨师厚竟沉得住气,仍在沉吟,但突然又发问:“萧砚在洛阳的兵马,除了那什么夜不收充为宋王值外,其余各部,当真只有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