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石火风灯

天之下 三弦 8463 字 2024-10-20

下午,杨衍来到圣司殿,古尔萨司依旧坐在那张大床上。理所当然的,他早就知道杨衍写信给达珂的事。

杨衍问他:“我给达珂的信送出了吗?”

“那封信明日天亮前就会送到达珂萨司手上。”古尔萨司说道,“神子准备好练功了吗?”

古尔萨司沉得住气,反倒让杨衍沉不住气:“你看过信了?”

“我只是萨司,没有破损神子火漆的权力。”

“你不好奇我在信上写了什么?”

“我会根据神子的安排和我对局势的判断作应对。”古尔萨司似乎并不在意杨衍跟达珂通信,“但神子的成长让我欣慰。”

杨衍在象征萨神之子的神椅上坐下,背对着古尔萨司那张大床:“父神在上,我相信萨司是对我尽忠的,但孟德主祭似乎不是,他尽忠的对象是你。”

“神子,不要苛求凡人没有缺陷,完美属于萨神。孟德有他的短处,但也有他的聪明,他无法更有分寸了。”

“我相信。”杨衍在椅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接着道,“尊贵且睿智的古尔萨司,我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请你把誓火神卷的秘密告诉我,让我知道我身上正在发生的事和未来会发生的事。”

圣司殿里静默许久,古尔萨司的声音从杨衍身后缓缓传来。

“誓火神卷不难练,难在突破三重。第一重六关,神丹初结,练誓火神卷的人会开始发烧,随着结丹进展,病情会愈发严重,轻则冒汗、燥热、体虚衰弱,每日要饮水一斗才能解渴,重则晕眩昏迷,且这症状不可医治,只能以冰块冷水缓解,直到功成痊愈,否则终身高烧,直至死亡。”

杨衍曾待在武当,知道古尔萨司所说的神丹非指炼丹那种丹药,而是意指修练誓火神卷时的进展。

“发烧会使人神智昏聩,练功就会更慢,越慢,发烧对身体的侵蚀越严重,像是火焰点燃蜡烛,不用多久就能让人油尽灯枯,高烧至神智不清,不是发狂痴呆,就是死亡。”

“难怪我这阵子迷迷糊糊,到今天脑袋才清楚。”杨衍为今日的举动作了解释,也不管古尔萨司是否相信,“原来是因为发烧。”

“一重六关的煎熬看来并未对神子造成困扰。”古尔萨司道,“因为神子一直保持清醒,所以练功进展神速,甚至比萨尔哈金更快。”

杨衍这才明白为什么聪明睿智如古尔萨司也不敢尝试练誓火神卷,一旦失败,他引以为傲的智慧也将被烈火焚烧殆尽。

同时他也明白了古尔萨司是从自己的体温判断出誓火神卷的进度。

明兄弟真是太聪明了,杨衍不由得心下赞叹,明兄弟才是父神赐给自己最大的礼物。

可自己为什么不受誓火神卷反噬影响?

“再来呢?”杨衍问,“继续练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二重五关,锻炼神丹,发烧不会停止,随之而来的是每日的火焚之痛,血枯肉裂。若说一重是火焰点燃蜡烛,二重就像烈火焚烧柴堆,没人能在第二重的剧烈痛苦下继续练功。”

“你不告诉我这件事是怕我疑心生暗鬼,练功时无法专注?”杨衍笑道,“其实你真的挺为我着想的。”

“神子需要保持专注,我不需要给神子不必要的担忧。”

“第三重又有什么难处?”

“不可知。”

“什么意思?”

“只有腾格斯汗与萨尔哈金两位神子成就圣典,因此根本无法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古尔萨司说道,“誓火神卷只有练成跟没练成两种结果,三重生死关,神丹已凝结,无法得知什么时候功成,也无法得知自己该做什么,日日忍受煎熬,直到神丹圆满,浴火重生。”

“意思是,很可能练到二重五关后就停在这,除了受苦没有任何结果,也不知道要受多久的苦,能不能成功,直到被烧死为止?”

“任何武学都讲究适性,如果到了这里没成功,就可以确定这人并非神子,也未受到萨神祝福。”

他娘的,难怪千年来没人练成!过程受苦不说,对功力毫无帮助,还带来一身病,练到最后一关才跟你说合不合适,不合适就死,天下上等武学这么多,谁脑子被驴踢了才练这武功!

或许被驴踢的只有自己的脑袋……杨衍想着。难怪古尔萨司一直拖延自己练誓火神卷的时间,要是练死了,他的绸缪就付诸东流了。

“你只跟我说练誓火神卷途中要忍受极大的痛苦。”杨衍道,“为什么后来又让我学了,不担心我死了?”

“你会成功,因为你是神子。”

“为什么这么坚信?你说过我只是个有红眼的普通人。”

“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神子。”古尔萨司道,“现在我知道了。”

杨衍一直不喜欢古尔萨司,这个挥舞着权力宝杖的老人没有半点爷爷跟天叔的豪侠气概,就像阴狠的毒蛇,每一句话都充满算计。

但古尔萨司说出这段话时,杨衍心中竟然有股暖流涌过。

“你想知道我在给达珂萨司的信中写了什么吗?”

“我猜神子想劝她不要发动三日战争,但这是徒劳的,最迟明日清晨阿突列就会吹响进攻的号角,到了黄昏,他们就会被困在奈布巴都的草原上。”

“我在信上写,我正在聆听父神的教诲,任何打扰都是亵渎,亵渎必须以死偿还,阿突列巴都将会灭亡。”杨衍道,“我让她等我,半年内我会练成誓火神卷,届时我将走至她面前,展现神迹。”

过了瓦尔特的领地,地势多了些变化。穆特提醒:“奈布巴都的巡逻卫队跟圣山卫队长着老鹰的眼睛,大老远见着我们就会驱赶。”

李景风打亮掌瞭望,这里并不像三龙关附近那般一望无际,虽然能埋伏的地方不多,但仍有几处可疑之地。

“他们见到我们就会发动攻击吗?”

“不一定,他们也不喜欢死伤。”穆特道,“但我们人数少得看起来很好欺负。”他又多说了一句,“奈布巴都的巡逻队伍比瓦尔特勇猛多了。”

对于瓦尔特的萨司有多无能,李景风已经听穆特讲了一路。穆特说察刺兀儿身上最有价值的只有那件明黄色祭司袍。瓦尔特巴都的弱小懦弱让出身瓦尔特的穆特觉得丢脸,照他所说,连女人似的苏玛流民都能瞧不起他们。

“勇士信不信,古尔萨司能让察刺兀儿撅屁股。”穆特骂道,“幸好古尔老了,不然察刺兀儿说不定会怀孕。”

李景风附和着干笑几声,免得失礼。

流民的迁徙十分危险,因为有妇孺跟随,所以要小心避开大路。

“你们知道要去的地方在哪吗?”李景风问,“我们离奈布巴都还有多远?”

他打算护送这些人抵达汪其乐的队伍后就离开,进入奈布巴都应该不难,他可以先躲去羊粪堆,但要进入祭司院见到杨衍就不容易了。

要不要在祭司院门口喊两声杨兄弟,或者闯进去闹一场吸引杨衍注意?这有些冒险,但未必不可行。可杨衍当上哈金多半不是出自真心,他一心想着报仇,极可能是被胁迫才会当上哈金,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莽撞说不定会害了杨衍,最好是先私下会面问个究竟再说,因此不能太张扬……

“我们也不知道汪其乐那座山在哪。”穆特的回答没让李景风意外,“我们需要问路。”

李景风并不讨厌这群流民,他们的慓悍是为了保护自己,更多流民还是希望能安稳度日。了解流民的处境后,李景风反倒有些同情他们。流民是被判罚流放的贵族和其后人,严格说来,当他们成为流民后就已经算是赎罪,一个没袭击村庄没犯事的流民照理说并不该死。

但他们被剥夺了信仰萨神的权力,因此被欺负凌虐杀害也没人会在意,流民甚至不如奴隶,奴隶还能加入奴兵营。

队伍向左绕过一处山脚,左边的山坡渐缓,初春树木发芽,生长在嶙峋巨石间,雁啸鸟鸣,妇女和小孩坐在粗陋的板车上,车轮嘎吱作响,每走一段路就得下来敲几下轮轴,马蹄踏过方冒出的寸草,淡淡草香混着马粪味道。

前方是个适合埋伏的地形,李景风想着。虽然照理说除非遇到贵族围猎,否则巡逻队伍不会特地埋伏流民,流民居无定所,埋伏通常不收效,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望向山坡上,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时,他看到了藏在乱石后的马尾。

“山上有人,小心!”李景风喊道。

穆特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远处山上巨石错落,问道:“哪里有人?”

李景风喝道:“先别动,我过去看看!”

他双脚一夹,骆驼前行,穆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疑惑道:“勇士,那山坡离我们还很远。”

李景风面色凝重,不止一匹马……他不确定这些人是另一批躲藏的流民还是其他什么队伍。不一会,从乱石后奔出一支队伍,一开始是几匹马,随后是十数匹、数十匹,径直向流民队伍奔来,李景风已看清对方服色。

“是巡逻卫队!”李景风拔出初衷,“穆特,带着大家快逃!”

奔来的足足有上百骑兵,这是不可能打赢的一仗。</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