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突列那群疯子在干嘛?我听说他们想发动三日战争。”
回答这问题的是孟德主祭:“虫声的消息很快,边境军已经在准备御敌。草原上对阿突列巴都一直很关注,每当他们死去一个萨司,所有巴都都会警觉,三日战争很快就会来袭。”
“我们还有几天可以准备?”
“两到三天,或者一天。古尔萨司已经派人送信提醒他们奈布巴都已得到消息,可以的话,古尔萨司不想在入关前与阿突列发生争执。他们是草原上最不怕死的骑兵,是重要的战力,奈布巴都也会因这场战争遭受损失。”
“他们要我上阵?”
“您是神子,无须理会他们的挑衅,相信古尔萨司会有安排。”
“孟德主祭似乎认为我们必胜无疑?”
“神子,很多人都以为战争开始在两军发动攻击的那瞬间,然而并非如此,战争开始在有可能发生的瞬间,剩下的只是开战的时机与怎样将战局引导向自己想要的结果。对于战争,古尔萨司比谁都准备更充足,包括九大家。”孟德曾经是古尔萨司属意的继承人,他很清楚古尔萨司的准备。
“九大家?”杨衍一惊,却又不觉得意外。古尔萨司想入关已经几十年,甚至花了十几年挖通一条密道通往关内来取得讯息,会筹思如何应付九大家也不奇怪。
“古尔萨司说过,崆峒最大的愚蠢是封闭了边关,阻断了我们了解他们的道路,同样阻断了他们了解我们的机会,对敌人无知永远是战场上最大的错误。
“他们也曾派人来到萨神的草原,称之为死间,连古尔萨司也曾被死间蒙蔽,这是他睿智的一生中罕见的错误。幸好,死间人数太少,而且回不去,不足为惧。
“最愚蠢的是,他们封闭了边关后,以为那座雄伟的边城能用来抵御萨神的火光。”
“不能吗?”杨衍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三龙关的雄伟,但也曾听说过那是铜墙铁壁。
“之前几十年当然能,我们无法越过这道天险。”孟德讥嘲,“但昆仑共议后都过了九十几年,您说,这样一个已知的天险,我们有多少年时间可以研究如何攻破?”
“如果他们遇到的是愚蠢的对手,例如一个如达珂、亚历这样的萨司,到了今天才开始准备,那么红霞关会是个难题,但他们的对手是睿智的古尔萨司,他并不是事到临头才开始筹思对策的人,他的远见无人能及。”孟德的语气里充满敬佩与景仰。
杨衍相信古尔萨司一定想到了办法,更加了解这老人后,才知道他多么值得敬畏,塔克跟高乐奇与他的对抗像是拿铲子铲平一座山那样困难。
“古尔萨司要用什么办法攻破红霞关?”
“我不知道。”孟德摇头,“或许希利德格知道,但,萨神保佑他……”
“父神不会保佑他。”杨衍冷冷打断孟德的话,“他对神子不敬,我看到他的灵魂在冰狱受苦。”
“我为希利感到悲伤。”孟德主祭说道,“阿突列有草原上最强悍的战士跟骑兵,但奈布巴都有最充足的战士。我不知道这场战争会不会发生,衷心希望不会,但我知道这场战争结束后,阿突列巴都会臣服,这会是五大巴都统一的序曲。”
杨衍想起达珂,达珂救过自己一命,虽然她很疯狂,但杨衍并不讨厌她。
“达珂有可能活下来吗?”杨衍问。
“杀了她会是取得胜利最快的方式。”
“然后又来一场三日战争。”杨衍说道,“再打一次三日战争,我们还有能力入关?”
“只要阿突列臣服,神子可以钦点新的萨司,我们会准备名单给您。”
“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杨衍问,“我该做些什么?”
“五大巴都的事交给古尔萨司,奈布巴都的事交给神子。”孟德说道,“正如古尔萨司所言,他希望您尽快学会挥舞您的权柄。”
让孟德离开后,杨衍留下波图单独说话。
“你相信我真是神子?”杨衍开门见山地问,“你不认为亚里恩宫前那场大雨只是巧合?”
慈祥的大祭回答:“世上没有巧合,每件事都是萨神的安排。神子,我知道您有迷惘,衍那婆多、腾格斯、萨尔哈金都曾有过迷惘。他们怀疑过自己的使命,无法领悟萨神的安排,但那一天会到来,您会知道自己就是萨神的旨意。”
“我确实很迷惘。”杨衍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治理巴都。”
“您不用治理巴都,那是亚里恩宫的事,所有关于巴都的事都会先经过亚里恩宫,大部分事情都会在处置之后才上报祭司院。祭司院负责治理亚里恩宫,您只需负责治理祭司院。”
治理祭司院……杨衍并不笨,虽然浪费了几个月,但这话似乎让他知道如何利用吵杂的虫声了。
“波图大祭,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在古尔萨司的亲信中,你是最真诚仁慈的人,我希望你给我建议。”杨衍问,“我不想伤害塔克跟高乐奇,我该如何挥舞我的权力?”
波图想了半晌,问道:“神子会下小棋吗?”
“记得你好像问过我,在关内这是很常见的游戏,我当然会,只是下得不好。”
“有一件很有趣的事,下小棋时,有一颗子我们几乎从不吃,神子知道是哪一颗棋子吗?”
“哪有这种事?”杨衍笑着摇头,“除非关外下棋的规则跟关内不同,不然每颗棋子都会被吃掉。”
“神子可以仔细思考这问题。”
杨衍最讨厌打哑迷,但波图是个敦厚长者,他不好发作。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学会更多事情,权力的争夺如临深渊,而神子的身份就像在绳索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他想了许久仍没想明白,只得道:“波图大祭,请你指点。”
“就是帅跟将。”波图微笑道,“说来奇怪,小棋是以夺帅斩将为胜,但唯独被将死后的那步棋,几乎没人会下。”
被将死的那方会投子认输,没有人会走最后一步,确实如此。爷爷跟爹下棋的时候,只要一方被将死,就会重新摆盘,杨衍几乎没见过有谁会多走那一步,让对方吃掉将。
这样说来,将跟帅反而是棋盘上最不会死的两颗棋子,简直就跟现实一样可恶,明明他们才是大战的目标,最后落败时却往往因为各种理由活下来。
“为什么?”波图询问,“为什么到了最后一步,却没人去吃将或帅?”
“因为已经输了。”杨衍听懂了波图的举例,“因为知道走最后一步就会死,所以也不用走了,弃子认输。”
把塔克跟汪其乐逼到死路,让他们知道只要一动就必败,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这或许是维持友谊的唯一方式。
“古尔萨司怎么就没办法说出这么精妙的比喻?”
波图笑了笑:“古尔萨司并不经常下棋,他的智慧不浪费在玩乐上。”
杨衍也笑了笑,但他不觉得高兴,他讨厌明争暗斗,如果要抢夺权力,他更希望一人拿一把刀跟塔克和汪其乐打一场,决定谁听谁的。
肯定会输给汪其乐,但至少能打赢塔克。
但他知道,如果要保住塔克跟汪其乐,在事态无可挽回之前就要先让两人动弹不得。
单是奈布巴都的斗争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幸好还有古尔萨司帮他应付五大巴都间的斗争。
“通知厄斯金和蒙杜克,今天我要巡视巴都。”杨衍对波图吩咐,“我不需要向古尔萨司报告才能巡视吧?”
“当然不用,您是神子,但古尔萨司会知道这件事。”波图恭敬回答。
杨衍没打算瞒着古尔萨司,他想起在亚里恩宫时,塔克时常安排他巡视巴都,借此提高他的声望。
他要用塔克的方法应付塔克。
车队从祭司院出发,鼓声、号角声、胡笳声,还有杨衍不知道的乐器演奏着庄严又吵杂的乐曲。两百骑团团包围着大轿,狄昂骑着马跟随在轿旁,时刻保持警戒。
这大轿还是塔克用马车改建的,据说塔克气得想拆掉这顶大轿,高乐奇阻止了他,派人将轿子送来祭司院。
围观群众反应依然热烈,那场神迹之后,这是杨衍第一次露面,所有人都拜伏在地。杨衍打算走到亚里恩宫前广场,在神子雕像前停下,等塔克出来迎接。他正在思索怎么恐吓塔克,目光缓缓扫视着周围人群。高乐奇教过他,巡视时不能眼神涣散地坐在轿子上,那显得傲慢而冷漠,要尽力与群众目光接触,微笑,慈祥,但不能太亲近。
他低头看向拜伏于地的群众,然后抬起头望向屋檐。屋檐上也有许多信徒,杨衍看到一身白衣的青年站在众多跪着的信徒中望向自己。
明兄弟?
在他看清那人之前,銮轿已路过白衣青年。
“停下!快停下!”杨衍大叫。不等轿子停稳,他已起身跃下銮轿,向看见白衣人的方向望去,却已不见人影。</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