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年前刚从武当回来时的事。
沈未辰按辔缓行,接着道:“现在不止大哥信你,我也信你,就算大哥不信,我也信你。”
“往后只要谢先生觉得我能帮上大哥,尽管跟小妹说,无论什么事,小妹都会做。”
谢孤白把目光望向胯下马匹投在地上的阴影:“小妹别说这种话。”
沈未辰笑道:“还请谢先生尽力辅佐大哥。”
谢孤白看着马影,道:“小妹……”
沈未辰:“嗯?”
“巴中之战,雅爷的死……”谢孤白缓缓说着。
“那是战场,刀剑无眼,怪不了谁。”沈未辰淡淡回答。
“我很抱歉。”谢孤白觉得胸口有些发紧,喘不过气来。
沈未辰默然不语,片刻后,勒马道:“谢先生……”
谢孤白跟着勒马,竟有些忙乱。
“竹香楼到了。”沈未辰指着前方。
竹香楼里高朋满座,掌柜的认得谢孤白,特地开了间包厢。沈未辰随意点了几盘茶点,要了三杯盖碗茶。
大堂里,台子上有个姑娘按着琴,正准备奏曲。“谢先生许久没沾烟火气,偶尔也该下凡尘。”沈未辰将茶碗推给谢孤白。楼下的琴娘奏起曲子,正是谢孤白所作的《天之下》。
“最近这半年,到哪儿都能听见这曲子。”夏厉君道,“我都快会哼了。”
已经传到青城了吗?谢孤白想着。
沈未辰正剥着花生,听夏厉君说起,对这曲子也感好奇,问了曲名,聆听片刻后,两手十指在桌上虚点。她学筝未学琴,似乎打算把琴谱改成筝谱。
谢孤白举杯喝了口茶,微笑道:“小妹若有兴趣,不用费神去记,我能默出琴谱。”
沈未辰笑道:“谢先生想彰显自己记性好?小妹就算记不住全谱,也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也不是记性好……”谢孤白正要接着说,只见沈未辰越听越是皱眉。沈未辰道:“这曲子不合章法,胡作一气。”又问,“谢先生要说什么?”
“没事,只想说我以前听过几次,所以记住了。”谢孤白举起茶碗闻香,接着道,“这曲子尚未完谱,所以任由他人收尾。”
沈未辰深觉好奇,琴曲恰到尾声,只听那琴娘托、抹、勾、打,指法纷乱,一阵急奏,如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内外交迫。谢孤白正品茶,听到琴音,忽地气息一岔,茶水呛入喉咙,不住咳嗽,沈未辰忙起身为他抚背。
谁知谢孤白这一咳竟收不住,弯下腰,面色涨红,喘不过气,只觉胸腹如欲炸裂,脸色惨白。他在咳嗽间隙里不住大口呼吸,却如溺水之人般,怎么也吸不着那悬丝般救命的气息。
沈未辰焦急呼喊:“谢先生!谢先生!”
只闻琴声将歇,千种巧计,无处用武,万般雄图,终归虚话,断垣残壁,全军尽墨,终至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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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纪元九十一年十月冬
这是天下第二次变动的开端。彼时,明不详正赶往昆仑宫。他心中的不解渐渐明晰,他相信关外会是这段漫长旅行的终点,众生将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李景风辞别郭三槐,带着阿茅离开孤坟地。他穿过榆林荒漠,烈日晒得脸疼,他思索着人与禽兽的声音,思索着怒王在战场上见着尤长帛时的心情,更担忧着关外的朋友。
远在关外,塔克召集仅存的亲王,这些人是他最后的亲信。高乐奇不动声色地盘算着哪些人更可靠。塔克选择对抗祭司院,这意味着他们将与神子决裂,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杨衍正在密室里苦练誓火神卷,此时的他尚想不到,曾经的朋友都将一一成为他的敌人。
徐少昀在徽地默默召集人马,要为徐放歌报仇。少林正俗之争的战事如火如荼,来自关外的利刃暗中指向齐子概与诸葛然。顾青裳在湘北操练水军,文敬仁重建长沙城。衡山共议堂上,所有人都望着沈玉倾,沈玉倾犹自不决,不知自己该不该就此接下盟主之位。
大战的余音渐渐落定,无论灰烬中正酝酿着什么,至少在这一刻,很多人都以为他们能熬过眼前的难关,黑暗即将过去。
多年以后他们才知道,原来那不是破晓前的黑暗,原来他们心中那一缕微末的曙光,才是漫漫长夜降临前最后的一丝光明……
天之下第二部暮色余辉(完)
2023年7月1日起,每月1日更新一篇外传,更新12篇外传后将启动第三部的周更连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