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姑娘回答我的问题,小可什么罪都认了。”宋延熙仍不死心,轻声吟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夏厉君听不懂这位宋公子说什么,但也猜出有调戏之意,心中满是鄙夷。或许这人来得刚好,一个有点身份、不知高低的登徒子在公堂上调戏大小姐,等他轻薄够了,大小姐再揭露身份,把他吓得跪地求饶。
就像戏文里说的,前朝的钦差大臣、皇帝,不都时兴什么微服出巡?等那些贪官污吏土豪恶绅张扬够了,再现出身份,吓得那些人失魂落魄,喜得看戏的百姓拍手叫好。
自己是不会为这出戏叫好的,起码现在不会。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沈未辰并未动怒,只道:“继续胡闹,可要受罚了。”又转过头问夏厉君,“有证据吗?”
“没有,但我亲眼所见。”夏厉君回答。或许是时机未到吧,她想,这大小姐还想玩会。
“没关系,在下正闲着。刑爷要是想着什么证据,尽管拿出来说。”宋公子耸耸肩,一脸无奈,对沈未辰笑道,“要是刑务认为我该罚,我天天来受罚也行。”
沈未辰想了想,问卖凉茶的老人道:“老人家,壶里多少凉茶,你知道吗?”
老头忙道:“当然知道,一壶约二十碗,两壶四十碗。”
沈未辰又问:“每日都足八十文?”
老头道:“最近老头儿记性差,有时短收了,也有个六七十文吧。”
沈未辰问:“今日卖了多少?”
老头道:“记不得了。”
沈未辰道:“老人家把今日的帐结了吧。”
老头从怀里取出铜钱,算了一下,道:“这里有四十四文,卖了二十二碗。”
沈未辰道:“一日四十碗,扣去二十二碗,把水壶里剩下的凉茶盛满倒出,一碗一碗计算,就知是否短少。”
没想到这大小姐这么机灵。夏厉君有些讶异,上前一步道:“我来算!”
宋延熙笑道:“掌刑好聪明。可就算这卖茶的老头短少,也不见得是在下行窃。”
沈未辰指着宋延熙问:“你再想想,这位宋公子应该是最近几天的常客,是不是打从他跟你买茶起,就开始短少了?”
老头被提点,恍然大悟,却又不敢多说,看着宋延熙,露出狐疑模样,讷讷道:“这……好像是,唉……这公子是富贵人家,犯……犯不着……”
宋延熙全副心思都放在沈未辰身上,当下也不想狡辩,几文钱的事,对他微不足道。他对着沈未辰拱手夸道:“刑务当真青天再世,才貌双全,机智过人,在下佩服。这本只是戏耍而已,今日就百倍奉还,当作赔偿。”
他有心展现阔绰,从怀中取出十两银票,道:“这是十两银票,老头子,今日便宜你了。”
那老头大半年也挣不得十两银子,不由得瞪大眼睛,手也发颤,道:“真……真的给我?我……唉……”
宋延熙道:“说给你就给你!拿去!”
那老头感激涕零,双膝一软,两眼含泪,喊了一声“恩公”,当下便要跪倒。夏厉君抢上一步,伸手勾住老头胁下,道:“他偷你钱,这是赔偿,不是什么恩情。”
那老头哪能分辨这许多,眼眶泛泪,只想磕头道谢。沈未辰道:“老人家,这是他赔偿您的损失。这没您的事了,夏刑使,劳烦你送他出去。”又对宋延熙道,“你留下。”
宋延熙压根不想走,夏厉君把卖凉茶的老头送到门口回来,还听见那宋公子道:“我既然都已认罪,姑娘,相逢有缘,何不结识结识?”
这厮还不死心?夏厉君想着,该是这位“钦差姑娘”展露身份,好生教训这登徒子的时候了。
“宋公子,你三番四次在刑堂胡言乱语,再这样下去,非得处罚你了。”沈未辰摇头道,“宋延熙听判!”
宋延熙只是笑嘻嘻听着。
“盗窃财物,杖二十。不足一贯减刑,念你又是初犯,嬉闹玩乐,并无盗意。但你刑堂里多次嬉闹,责杖十下,可金赎。”
就这样?夏厉君那双稀疏又分散的眉毛张得更开,像是八字写成了不相干的一撇一捺。杖十下,可金赎?一点都不重,也不轻。她觉得不满,但合适。这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判决,既没给他四方门宋家的面子,也没因为怒气而过重。
“你是宋家的公子,应该是要金赎吧?”沈未辰问。
“如果是姑娘要打,那在下愿受,不金赎了。”宋延熙仍是笑嘻嘻的。他心底有计较,这姑娘虽然坚持不说姓名家世,但这般年纪能当上掌务,又姓沈,肯定是青城之后,依靠哪门远亲央职,让父亲向刑堂问问就知根底。自己学过武功,而且不算太差,以这姑娘年纪,手下能有多大力气?青城杖刑四折除零,十杖只打一下,就算疼些,就算受点伤,让父亲去她家陪个不是,请她探望,就可亲近亲近。若是门第合适,又未定亲,趁这个机会聘了最好。
沈未辰抿着嘴微笑,眼角微弯,这还是进了掌刑房以来她第一次笑,宋延熙更觉她巧目倩兮,只想着:“这姑娘为何笑了?看她方才断案如此聪明,莫不是猜着我的心意,所以笑了?”这下浮想联翩,更是魂飞天外。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打吧。”沈未辰走到墙边,那里置着几根刑杖。青城法令较为宽厚,若是轻罪,便在堂上打了筛回,是以掌刑房中都置有刑杖。只是一般刑务只负责断简易案子,杖责多由弟子处置。
夏厉君终于觉得不妥,道:“刑务,我来吧。”
沈未辰摇头道:“不用。”说着挑了根刑杖,又道,“夏刑使,帮我按着犯人。”
一般说来,行杖刑最少需要两名弟子押着,以防犯人挣扎。夏厉君道:“我再叫两个弟子过来。”
“不用叫,我屁股缩一下就不姓宋。”宋延熙笑道,“要不要脱了裤子?”
“不用。”沈未辰回答。
夏厉君按着宋延熙双脚,沈未辰站至宋延熙身边,掂量了距离,右上左下,双手握定刑杖。那刑杖前宽后窄,沈未辰举手过头,猛地一挥。
夏厉君只觉面前劲风扫动,响声如雷,又有“啪”的一声,原来沈未辰这一下用力太猛太急,近两寸粗的刑杖竟尔支持不住,尚未打实便平空断成两截,前端较宽的板面朝天飞起,直撞上后方壁角才“喀拉”一声摔落。
宋延熙直唬得面如土色,夏厉君甚至觉得耳中还回荡着嗡嗡破空声响。
“这刑杖怎地这么不堪,还没打着就断了?”沈未辰皱起眉头,煞有介事地另取了一根刑杖来。
宋延熙知道这一杖下去,不死也得半残,大声惨呼:“饶命!”就待扭身逃走。沈未辰第二下又来,吓得他惨叫一声,闭目待死。“啪”的一声,那刑杖又半途折断,打了个空。
“刑堂没结实点的刑杖吗?”沈未辰问。
“仓库里有新的,先泡水,吸饱水有韧性,不易断折。”夏厉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