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成了自己身体里的旁观者,无理取闹地直接把药炉打翻了, 喝令贺凤影不许为顾闻溪熬药,要求他从此只能看自己一个人。
深褐色的药汁溅到贺凤影衣袍下摆, 染出一小块污迹,他忍无可忍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材通常都是给予她安全感,此刻却如乌云压城般逼得她无法呼吸。
他大步上前, 扼住她的手腕, 不留给她逃避的空间, 问:“你凭什么命令我?九公主, 九殿下,你一个无父皇宠爱, 无母妃照拂, 无血亲支持的异族女,连脑袋都不算聪明, 真以为能对我耍皇室贵胄的威风?”
骨骼都被勒紧的疼痛感逼出李桐枝生理性的泪水,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大概被他大力留下青紫。
然而她更难以置信的是他说出的话。
李桐枝心知自己不该推人到水里, 不该打翻药炉,可他说的话太重了。
即便她时常会听到宫人们议论她的身世,说她在皇嗣中毫无疑问是排在最末的,也无法接受贺凤影用嫌恶的语气居高临下说出同样的话。
因为他说的每句话,她都会放在心上。
是甘露就会滋润心田,是利刃就会剜去心肉。
李桐枝能做的只有循着一点睡前印象,努力说服自己,无论一切看起来多真实,都是虚假的梦,尝试克制住悲伤情绪。
只是她的视线还是变得有点模糊。
偏面前的人不依不饶地说着伤她心的话:“从前还有几分天真在,能哄一哄你玩儿,现在变成这幅不依不饶的恶毒样子,你指望还有谁可怜你吗?”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浑身颤抖着按捺下同他争吵的冲动。
然而沉默依然不足够令人满意。
贺凤影说:“九殿下,识趣一点,念着以前的情分,我们不至于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你……”
似乎后续还有更多恶言相向,只是他的声音渐弱,她听不清之后的话了。
与之相对的,是类似的嗓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轻柔唤起她的名字:“桐枝,醒一醒。”
李桐枝被囚住的神志仿佛得到一对雀鸟的翅膀,能够高高飞起,远离梦境中拘束她的那具身体,回归到现实去。
现实里真实的时间还是沉沉深夜。
外间夜色透不入任何一点亮,贺凤影将几盏烛灯都点起,尽可能驱散室内的阴影。
而他自己则拧起眉,颇为严肃地凝视着她。
不凶,单是严肃,可落入李桐枝的眼中,觉得和梦里冷酷的神韵有些相似。
处在半睡半醒混沌间的小姑娘觉自己才出虎口又入狼窝,高高飞起的心重重坠下。